到了隔壁桌,省台的胡记者正与宣传部的另外两个干部聊得火热。我一进去,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我与他碰了三个大杯,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暖意。
胡记者是省台记者,报道了不少的大新闻,同行的还有他的一位助理。我们说起宣传东洪西瓜的事情,尽管此时西瓜即将退市,但东洪人和大多数东原人一样,找到了让西瓜鲜味得以保存的秘籍,那就是用西瓜做成酱。胡记者对西瓜酱兴趣很大,他饶有兴致地与我探讨着西瓜酱推广的事情:“朝阳县长,我觉得这西瓜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各个乡镇都在种植西瓜,可以搞一些乡镇企业嘛,乡镇企业就是‘金娃娃’!你看沿海地区,‘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咱们得‘借船出海’,搞‘三来一补’。东洪西瓜本来就小有名气,现在有了西瓜酱这个新产品,完全可以试着做灌装的试着推广一下。我们可以通过电视宣传,把西瓜酱的特色和优势推广出去,吸引消费者。”
与胡记者聊了 20 多分钟,打开了做西瓜酱的思路,只是食品厂都已经濒临倒闭,真不知道,这西瓜酱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有没有市场。
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回到包间时,只见晓阳已经和刘晓雯聊得火热,两人头挨着头,仿佛多年的闺蜜。其他几个人也在热烈地交谈着,言语间氛围十分热闹。倒是卢兆全主任面色还带着几分严肃和忧虑,他坐在角落里,不时自己喝着闷酒,与周围的热闹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我进来后,刘晓雯笑着站起身,再次与晓阳拉着手,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刘晓雯才向我挥了挥手,从外面带上了门。
我刚落过座,我突然感觉到一只脚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脚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晓阳,心中觉得应该是无意的。毕竟,晓阳踩得不疼。可是,过了三分钟,我却发现晓阳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但还是不疼。
众人不注意时,晓阳把头低了过来,压低声音故作凶狠地说:“怎么又去替马老师出头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也压低声音说:“没有的事,我都多久没见马老师了。你可别误会。”
晓阳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哎哟,看把你急的,上次请吃饭,你咋没去?”
我心里暗道:“谢白山这怕是也背叛了革命啊!怎么连这事儿都告诉晓阳了。”
晓阳一脸轻松、看似无意地说:“你们这主持人长得可真俊。” 说完之后,她又用脚在我脚上使劲踩了踩!我只觉得脚上一阵发麻,却又不好发作。我诧异地看着她,说:“人家长得漂亮,也不是我的错呀。我这可是新买的皮鞋!”
这时,田嘉明明显酒量有些多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他轻轻一拍桌子,大声说:“老万,咱们认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事你对朝阳县长的支持力度可是不够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包间里原本的热闹氛围,众人都纷纷看向他。
万金勇在旁边听到这话后有些诧异,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田嘉明说:“嘉明书记,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辜,似乎真的不明白田嘉明的意思。
田嘉明当着众人的面又一拍桌子,说:“好,我给你算一算账,几个银元,就说 1000 个吧,能值几个钱?东洪公安,这事丢人啊……”
将银元的原委详细地说了出来,马叔和王满江两人听了之后,都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马叔说:“按照你们的分析,这是监守自盗嘛。这事情太丢人了,得好好查一查。”
田嘉明酒量一般,兴许是刚才喝得太快,有些上头,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各位都在,我在这里公开表个态,要抓队伍,首先就要先抓纪律。公安局怎么能够出现这种事情呢?这不是给朝阳脸上抹黑吗?老万啊!‘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公安局这摊子要是‘松松垮垮’,老百姓能信得过咱们?银元的事,我‘立下军令状’,半个月破不了案我‘卷铺盖走人’!要是破不了案,我田嘉明,田嘉明卷铺盖走人!”
说完 “卷铺盖走人” 之后,包间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时,宣传部部长刘志坤面带微笑,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拿着酒杯与筷子,主动说:“我添个座,添个座。谢谢啊,我已经把胡记者让刘台长他们去安顿了。” 说着,他很自然地搬个凳子坐了下来。众人倒也不意外,在县城里,又是在县委招待所,凑桌的事太过常见。
田嘉明打了一个饱嗝,面色通红,说:“正好刘部长也在。这事丢人啊……” 说着又把银元被盗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田嘉明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看着刘志坤说:“刘部长,你看刚才那个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是吧?在咱们县的新闻上就播一下银元被盗这事,我就是要在电视台破釜沉舟,坚决把这件事处理好。你就这么播,就说 1000 多个银元被盗,悬赏,悬赏。算上 1000 块钱提供线索,悬赏 1000。我就不信了,重赏之下,还能没有勇夫。”
刘志坤听了之后,端着酒杯,看起来酒也到了位,他拍了拍桌子,说:“都说咱们东洪新闻没人看,明天我就安排人把这个新闻拍了,到时候咱们的收视率绝对在市里面排第一名。这可是个大新闻,肯定能引起轰动。”
田嘉明的意思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人这是要把这件事情公开曝光,倒逼公安机关破案,这事一旦公开,打招呼的阻力自然少了,是能减少公安机关不少阻力的。我心里暗道:这田嘉明还是粗中有细呀!我看了一眼晓阳,晓阳也朝着我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我心里感慨:怪不得田嘉明能从县史志办到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当支队长,又到办公室当主任,人家的脑子也不是白给的呀。
我马上道”刘部长啊,“这事抓紧办,田书记这事明天就办。”
我转头又看向田嘉明:“田书记啊。我给你讲,宣传部这个‘金嗓子’一喊,全县老百姓都得‘竖耳朵听’!以后公安局‘抓典型、树新风’,还得刘部长‘多给镜头’啊!来吧,我敬两位领导。
刘志坤挨个添了酒,大家继续畅饮。酒桌上的氛围再次热烈起来,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着银元被盗案的种种可能性。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至喝到 10 点钟,饭局才结束。晓阳专门给了韩俊 100 块钱嘱咐道:“不用公款。”
晓阳在这些事情上总是考虑细致,这些倒也不用我担心。散场结束之后,先将马叔、王满江部长和田嘉明送进了房间之后,卢兆全主任在大厅里,摘下厚厚的眼镜片,看着我,做了两个扩胸运动,说:“晓阳主任耽误几分钟,我要和朝阳县长说几句话。”
我对老卢主任十分敬重,作为曾经的政研室主任,现在的计划委员会的主任,他在平安县口碑一直不错,工作踏实、为人忠厚,无论是鸿基书记还是邓叔叔,又或是红旗书记,对卢主任都十分倚重,若不是干部年轻化的标准越来越严,成为副县长都不是没有可能。
八月底的夜,凉风习习,秋虫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叫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卢主任和我走到招待所的门口,脸色严肃、目光郑重地说:“朝阳啊,你和嘉明之间你们是有些间隙的。” 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我说:“主任,那些事都是过去的事,我们都没必要再提了。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
卢主任感慨一句说:“朝阳啊,从内心来讲,我是不希望嘉明到县里面来的,换句话说,我甚至不希望他到市里面去。他之前在县史志办的时候,我都觉得这是他这一生最好的岗位。朝阳,嘉明‘江湖气太重’,‘权力场上没朋友,只有利益’—— 这话难听,但‘忠言逆耳利于行’啊,我很担心嘉明到东洪县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权力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把握不好,就可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说:“卢主任,您多留意,只要嘉明心里装着群众,按政策和规矩办事,那也出不了什么纰漏嘛。我相信他有这个觉悟。”
卢主任摇了摇头,说:“朝阳啊,我在计委都感觉到身心疲惫,在公安系统我知道那是更加复杂。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并不能随人愿、顺人心。总之一句话,你要多关心他、多帮助他。有朝一日,你要是觉得情况不对,他不堪重用,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及时给我通个气,让他主动写辞职报告,我把他领回去。”
看着老卢主任心有所虑,我能感觉到这是来自亲人一般的关怀。兴许在卢主任看来,这个公安局局长表面风光,实则都是权力的游戏。游戏玩不好可以重来,但权力的游戏没有试错的机会。一旦犯错,就可能身败名裂,甚至失去自由。
晚上回到家里,一番好言相劝,晓阳总算不再提马老师和刘主持人的事了。我倒想起了杨伯君的事,自从知道杨伯君把人事的事泄密之后,我已经铁了心,必须换人了。
晓阳听了之后,也是摇了摇头说:“杨伯君绝对不能在领导身边。作为秘书,最重要的就是能够保守工作秘密,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实在是不能在县政府办公室了,到最后,说不定会害了他!”
我说:“是啊,我都已经敲打过几次,但是没有作用啊。”
晓阳问我:“你打算安排他去哪里呀?”
我想了想之后说:“按说这样的同志应该直接放到最基层去,但还是要考虑到齐永林,所以我打算还是提拔半级,找个地方让他再历练历练算了。希望他能吸取教训。”
说完了杨伯君的事,自然还是想着电厂的事,知道市里面要来了两个电厂项目之后,晓阳也是觉得,不宜再让家里人批条子,换句话说,上次何书记能给临平批条子,也是机缘巧合,再因为这事去省城,也不好开口,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晓阳想了想道:“其实,这事还有一个方式,那就是计划内的项目嘛,关键就是低息贷款和专项扶持,你要是能搞定银行拿到低息贷款,计划内计划外影响就不大了。”
我想了想道:“上亿的贷款,不好办吧?”
晓阳将杂志丢在床头柜上,故作神秘地道:“三傻子,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去想办法给你找贷款。”
我看着晓阳很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就说道:“咋求?”
晓阳一把勒住我的脖子,把灯绳一拉,说道:“正常需求。”
时间来到第二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晓阳很是满足地离开了东洪县。我到了县委大院之后,开了两个会,中午吃了午饭,正打算出门到几个乡村学校先去转一转,这时,县委常委沈鹏匆匆忙忙地从办公室对面走了过来。
沈鹏平日里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今日却显得格外焦急。他看到我之后,急忙把皮包往腋窝下面一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我面前说:“县长,我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看着沈鹏焦急的模样,我也将手包递给了韩俊,对韩主任说:“通知焦县长,十分钟后出发,记住,不能打招呼。我要看看学校的真实情况。”
交代完工作之后,我抬头看向沈鹏说:“沈常委,你找我什么事?看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沈鹏看了一眼凳子,将包放在凳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报纸,拍了拍凳子,落座之后,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县长,我一大早就听说,县公安局新来的那个田嘉明,他带着记者到李寨乡派出所去了,说是要好好查一查银元的事,这事您知不知道。”
我马上说:“沈常委,这个事我还不是很清楚,你仔细说一说。田嘉明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沈鹏说,田嘉明一大早就联系了县电视台的记者,到李寨乡派出所,说是要从头到尾做一个新闻,要自曝家丑,把银元被盗的事曝光出来。县长啊,田嘉明这样太不成熟了,他以后要转正,不能让东洪丢脸啊。
听到沈鹏道明原委之后,我心里清楚,这田嘉明就算拍了新闻,也不一定会发,新闻还是要“正面宣传”“大局为重”,但我嘴上道:“沈常委,这事啊我知道一些,但是公安机关具体的业务,我不好插手,不过你还别说,这田局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这是要借助县电视台的力量,给犯罪分子施加压力啊。沈常委啊,银元事小,统战事大。”
沈鹏焦急地说:“县长,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他怎么能上电视台呢?我现在虽不是公安局局长,但我以前是公安局局长呀,这件事要是曝光了,我这老局长的面子往哪里放?而且,这也会影响县里的形象啊?”
我劝慰道:“沈常委,您多虑了啊,这件事情曝光了,要丢人的也是他田局长,和您沈常委又有什么关系?不怕,要丢脸先丢我的,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咱们就等着看看新闻好了。就这样,我还要去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