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延坤能在官场走到如今的高度,绝非仅仅依靠家族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力量。岁月的磨砺赋予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过人的智慧,让他在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中游刃有余。
三家银行共计 190 多万的贷款,看似数额庞大,可平摊到每家银行,不过 60 多万。这笔钱,对于一家银行来说,恰似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吞不下又吐不出。胡延坤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心里清楚得很,倘若将这笔账务记在省石油公司名下,于银行而言,无疑是给这笔贷款上了一道坚固的保险。毕竟,省石油公司家大业大,在石油行业的地位坚如磐石。石油公司本就是特殊存在,相应的以后石油零售只有石油公司能够专营,所以省石油公司没有理由拒绝接收这笔债务。再想想,东洪县当初将最赚钱的一家公司上交到省里面,如今仅剩下一家小炼油厂苟延残喘,这笔债务转移似乎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思索再三,胡延坤目光坚定地看向胡玉生,快速说道:“你呀,回去多看看书去吧,这事我去运作,应该能够搞定。” 得到承诺,胡玉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有个好爹,比啥都好啊。胡玉生走了之后,胡延坤也就转身便去找常务副县长刘超英。
刘超英,这位分管财务的副县长,此刻也算是平稳落地。平水河大桥的修建事故,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东洪县炸开了锅。作为分管财务负责人,他因未能充分履行履职监督责任,致使不合格产品混入大桥建设材料之中,如今大桥出现严重质量问题,若不是从中周旋,后果不堪设想。联合调查组与李显平之间达成了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将材料问题主要归咎于龙腾公司的罗腾龙,可即便如此,刘超英仅受一个警告处分。
当胡延坤踏入刘超英办公室的那一刻,刘超英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说道:“胡主席,来,尝一尝,这个红茶,比你爱喝的绿茶要好。”
刘超英这人,在东原官场上以圆滑着称,却又懂得在圆滑中坚守底线,秉持着谁也不得罪的处世原则,在县里的各方势力间巧妙周旋。
刘超英为胡延坤泡了杯茶,胡延坤缓缓坐下,从兜里掏出烟盒,扔给了刘超英一支,自己也拿出一支抽了起来,点燃后深吸了两口,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才缓缓说道:“超英啊,我这些麻烦事都得求你多帮忙啊。”接着就将胡玉生为什么要不回来钱的原委说了一遍……
刘超英一边给胡延坤递水,一边回应道:“胡主席,我都明白,玉生这么做,其实也是为石油公司续命。石油公司那些设备确实该更新,但现在全国大环境都是三角债横行,咱们作为小地方的人,哪能知道东北和省城那些大厂的情况?设备不发货,公司真的要停滞。这件事,其实也是国家层面存在的问题。我看应该追究上面的责任……”
刘超英心里跟明镜似的,石油公司如今这烂摊子,胡玉生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但看在眼前这位老伙计胡延坤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违心地说上几句好话。
胡延坤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说道:“超英啊,现在追究谁的问题意义不大,关键是要解决问题。”
刘超英和胡延坤都是大院里有名的老烟枪,聊了一会后,他再次掏出烟盒,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弹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刘超英,一支自己叼在嘴上。两人沉默地抽了一会儿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气氛略显凝重。
片刻后,胡延坤将自己解决贷款的方案一五一十地讲给刘超英听。刘超英听完,眉满脸诧异:“你的意思是让银行把之前贷出去的款全部退回来?这恐怕很难啊!”
胡延坤神情凝重,缓缓说道:“再难也要办!现在石油公司和炼油厂基本都是负债运行,就算把炼油厂卖了,也凑不出 200 万。现在生产的成本太高,炼出来的油炼制完还是要亏钱。这是因为咱们的科学技术跟不上,炼油成本降不下来,这个问题根本解决不了。所以炼油厂赚不到钱,石油公司也赚不到钱,能拿出钱的只有银行。” 随后,他又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言语间满是淡定。
刘超英沉思片刻,问道:“县长那天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没点破,县里的发展,离不开银行,不好翻脸啊。你的意思是让我出面,跟各家银行的负责人打招呼,让他们把钱退了?”
胡延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点头道:“是啊,现在不退,老师们可是不答应啊,马上教师节了,闹出了不稳定的事,银行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县长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他们不办,老师们闹起来,理亏的肯定是银行。再加上省石油公司以后必然要接受债务,事情还是有谈成的可能。”
胡主席,强行让银行‘吐钱’,这是用行政手段压市场主体,搞不好会和银行把关系闹僵。”
“‘压’不是办法,‘导’才是艺术啊。毛主席讲‘弹钢琴要十个指头都动作’,你看这三家银行,表面是不愿退钱,实则是担心债务悬空嘛。如果县政府能搭个三方协议:县石油公司承诺‘划转后逐步清偿’,县里出个面来担保,我看银行既能保住本金,又能支持地方发展,这不是共赢吗?
刘超英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地说:“县长是这个意思,让省石油公司带债划转,银行债转企,老师们债务清零。县里出面好办,但我估计盖章不容易,这个要看县长的态度。我看这样,先对接一下吧,虽然县里不是银行的主管部门,但县里说的话,这几家银行还是要听的。不然,他们这个银行在东洪就办不下去。”
事实确实如此,在地方上,政府虽不是金融机构的直接监管部门,但却如同隐形的监督管理者。上级政策以及地方党委政府政策要求党委履行对辖区金融机构贯彻执行国家方针政策情况的监督管理职责。尽管地方政府管不了地方金融机构的人事权和财权,但金融机构毕竟是在地方政府的辖区内开展工作。如果不配合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完全可以通过断水断电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迫使地方金融机构就范。所以,在东洪县,只要是在县里的单位,无论是国家直属还是省直属,多多少少都会给县政府几分面子。刘超英这番话,并非夸大其词。
刘超英道:“我晚上约一下吧,你也出面,我让进京也作陪,咱们三个的面子,老周他们,分得清。”
与老谋深算的胡延坤相比,胡玉生在政治上显然稚嫩许多。他的不成熟,表现为面对问题时的手足无措,暴露出能力的不足;表现为处理事情手段过激,体现出认识的欠缺。而胡延坤、刘超英这样的县城政治家,却能凭借广泛的人脉关系和高超的运作手段,让县里的银行达成协议,促使各方相互妥协,最终将问题圆满解决。
而毕瑞豪又一次见了沈鹏。如今的沈鹏,表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淡定的模样,可那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藏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 银元之事。
这一两天,他按照毕瑞豪的思路,四处奔波,将东洪县几个售卖古玩的小摊儿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周边临平、曹河的文物贩子都知晓了东洪有个二愣子不讲价在大量收购银元的消息。一时间,整个东洪县都沸腾起来,银元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从二三十块钱一个涨到了三四十块钱一枚。
沈鹏一见到毕瑞豪,便将手中的帆布包重重地丢在桌子上,包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噼里啪啦声。毕瑞豪挑眉问道:“怎么,这银元已经凑齐了?”
沈鹏满脸无奈,苦笑着说:“凑齐?早着呢!我转了好几个摊,这些人手里也就两三百个。我还跑了周边的两个县,人家收了银元之后,要么直接转手,要么压着货不卖,说以后肯定涨价,实在不好买啊。”
毕瑞豪的坤豪公司销售网络遍布整个东原,他靠在沙发上,抽了口烟,主动说道:“这样啊,沈常委,我给代理商都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有没有卖袁大头的,要是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沈鹏神情焦急,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可要抓紧啊,田嘉明在公安局那边紧逼,三天内见不到东西,就要把这事往新闻上曝光,这不是明摆着要收拾我吗?”
毕瑞豪吐了个烟圈,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情我觉得你还是要走走关系,你大舅那边,你得利用起来,让他给田嘉明打个电话。”
沈鹏何尝没想过找李显平帮忙,可一想到之前的事,他心里就直犯嘀咕,这事办的太丢人了,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事情不是这个道理。
就拿之前那个瓶子的事来说,大舅就已经发过脾气,如果再为银元的事去找他,恐怕大舅会彻底抛弃自己。毕竟舅舅疼爱外甥是事实,但舅舅也不是亲爹,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沈鹏叹了口气,说道:“看看吧,看看明天银元的到货情况。我这边已经让收文物的小贩子放出话去,说我大批量收购,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真是奇怪,以前感觉满大街都是卖银元的,现在真要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说完银元的事,毕瑞豪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愤愤地说:“这老吕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我对他的工作支持还少吗?他们上次去考察,我出了不少钱,就算再去 100 人,钱也花不完,人家临平意思一下,两千块钱呢就搞定了,他反倒张嘴问我要 5 万。不是县长从中协调,我就被这老吕坑惨了。”
沈鹏听后,也是一脸的鄙夷,说道:“哎呀,吕连群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不就是墙头草嘛,属狗的,喂不饱。”
毕瑞豪回想起吕连群,心中满是怒火。吕连群一再强调让自己不要跟县长说,说不定这事最后花小钱也能解决,但自己就要欠下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到最后,吕连群会说自己千方百计才把临平县的工作做通,最后罚个三五千了事,然后自己再表示感谢,欠下一个大人情。这种先把事情无限夸大,最后中间人夸大其词,以各种方式把事情摆平,从而让当事人欠下人情的操作,在县城官场文化中屡见不鲜,毕瑞豪和沈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两人对吕连群的品性早已有所了解,就算出现黑吃黑的情况也不意外。聊过相关事宜后,他们没再把太多精力放在吕连群身上。毕竟吕连群的这种操作虽然令人恶心,但在官场中并不罕见。
沈鹏看着毕瑞豪,语重心长地说:“老毕啊,我看你还是别在东洪建厂了,去曹河吧,咱们东洪实在是太黑了。”
毕瑞豪静静地抽着烟,陷入了沉思。去曹河的话,李显平马上要走了。虽然东洪的干部确实存在问题,但天下乌鸦一般黑,起码东洪县长还是个好人。良久,毕瑞豪缓缓说道:“再观察一下吧,看看谁来当书记,如果书记也不行,这地方确实不好发展。”
而在傍晚,我走访了县委组织部确定的四个农村堡垒党支部示范建设点。看完之后,我的内心却并不轻松。或许是吕连群的一些说法被识破,吕连群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没了往日的激情与灵动,像个丢了魂儿的木偶,机械地跟在我身后。
返回县委大院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大院的墙壁上,给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我看着吕连群,语气平和地说:“吕主任,你选的这几个点,前三个基础都不错,最后一个,我觉得村支书年龄偏大,思想观念也比较陈旧,张口闭口都是计划经济那一套,起不到示范带头的作用。”
吕连群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试探着问:“县长,您的意思是把他换下来?”‘
我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对,换下来吧,还是换几个年轻的。年轻干部有思路、有想法。东洪县这么大,总能找出几个真正能体现东洪农村党支部水平与能力的先进典型。”
吕连群应了一声,跟在我身后走进办公室。我坐下后,他轻轻关上门,神情有些忐忑,说道:“县长,我考虑了一下,有件事有必要向您汇报。”
我抬起头,看着他,问道:“连群部长,什么事?”
吕连群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您看,我也 50 多岁了,今天走了一圈,说实话,很多事情我的脑子有些跟不上了。县委组织部不仅要抓干部,还得抓思想。所以我想把我这个组织部部长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