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的培训,说起来严厉,但实际上管理非常的轻松,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放学之后,基本上也就没人管了。
课程结束后,党校的校园里弥漫着一股闲适的气息。晓阳和柳如红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十分惬意。
晓阳对柳如红的过往十分清楚,知道她曾是市棉纺厂后勤科科长。要知道,那可是一家拥有 2000 多人的大厂,后勤科的岗位十分关键,手中掌握的资源之丰富,超乎常人想象。就拿食堂来说,每日早中晚三餐,采购米面油、蔬菜肉类的开销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柳如红虽然在这个肥差上,始终还是坚守了底线,公家的一分一毫都未曾染指。厂里的人对此大为惊讶,就连厂长杨波涛都暗自觉得,这柳如红的脑袋或许有些 “轴”。
然而这两年,物资价格疯涨,可工资上涨的速度却远远赶不上物价攀升的步伐。前些年,柳如红担任后勤科长,一年能有 2000 多块的收入,再加上郑红旗身为县委书记,一年也有 2000 多块,夫妻二人一年四五千块的收入,足以让这个家庭在东原地区过得颇为体面。
但如今,形势大不相同。棉纺厂的效益已经大不如以前,一个月账面上有200多块钱,可一个月到手也就勉强 100多 块,其余的全是白条。
郑红旗书记也是个清正廉洁之人,不是自己的钱,坚决不往兜里揣。虽说每年 3000 多块的收入,可县委书记的日常开支绝非一般人能比。平日里迎来送往、吃穿用度,都得维持应有的体面。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部分人已经先富起来了,如果县委书记在这些人面前显得寒酸落魄,那招商引资的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必要的物质支撑对于维持这份体面至关重要。柳如红心里也清楚,家里的收支压力正与日俱增。
晓阳提及自己手头有生意上的事,柳如红听后,神色中带着一丝审慎,轻声问道:“这样啊,那这生意得投多少钱呢?” 晓阳抬手捋了捋额前被微风吹乱的碎发,语气轻快地说道:“嫂子,不用投太多钱,大概两三万就行。”
柳如红一听,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家的经济状况她最清楚,这两三万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说道:“算了吧,你说的这可是大买卖,嫂子我就不掺和了。”
晓阳见状,赶忙接着说:“嫂子,您还不放心我吗?这事儿稳赚不赔,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成本的事儿您不用操心,我可以安排好。”
柳如红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晓阳这般大方,反倒让她心里多了几分警惕。不得不说,柳如红的这份警惕并非毫无道理。晓阳心里盘算的,是五年后的郑红旗,她坚信郑红旗的未来绝非一个普通副市长所能局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投资,是对郑红旗未来仕途的押注。这话虽说听起来不太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晓阳心里明白,自家的人脉关系在东原虽广,但月盈则亏,盛极必衰乃常理。要想长久保持如今的地位,就得不断结交新的领导,而郑红旗无疑是个极具潜力的对象。
柳如红亲昵地挽起晓阳的胳膊,语气中透着亲切:“晓阳啊,听红旗说你们小两口挺有钱的,难不成在外面还做着生意?”
晓阳心里清楚,郑红旗书记对自己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既然如此,柳如红自然也心中有数。这个时候再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心虚。于是,晓阳坦然说道:“嫂子,之前确实做过一些生意。但这都 90 年代了,国家政策不允许了,我们就果断停了。”
柳如红微微点头,应道:“这样啊,那也挺好的。”
晓阳又补充道:“现在我名下干干净净,就是个普通干部。不过家里亲戚其他人倒是还在做生意。”
柳如红听完,觉得与自己所掌握的情况相符,便信了晓阳的话。她心想,晓阳是真心实意想帮自己一把。毕竟郑红旗平日里花钱也比较随性,这个时候解决一下家里的经济问题,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柳如红略带感激地说道:“晓阳啊,那当嫂子的先谢谢你了。这样吧,嫂子也不能一分钱不出,我们家多少还有些积蓄,我先给你拿 1 万。”
晓阳深知,即便是关系亲密如兄弟,在钱财上也得算清楚。既然柳如红主动提出拿出 1 万,她也没有过多推辞,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晓阳和柳如红手挽着手,朝着食堂走去。市委党校的建筑风格独具特色,虽不奢华,却在古朴中尽显大气。地面铺着青砖,每一块青砖都摆放得错落有致,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均匀一致,透着一种规整的美感。校园里有一栋灰色的苏式建筑格外引人注目,房顶铺着红色琉璃瓦,本以为灰红搭配会显得突兀,可这栋建筑却将两种颜色融合得恰到好处,和谐而又庄重。这也让人不禁感叹,中苏之间那段蜜月期的文化交融,确实留下了不少经典之作。
两人来到食堂,映入眼帘的是简单朴素的晚餐。党校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到了晚上,很少有学员愿意在食堂就餐。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外出聚餐,借此机会拓展人脉、加深感情。在他们看来,党校的学习培训不仅是提升自我的机会,更是结交朋友、为未来仕途铺路的重要平台。谁都清楚,一同参加培训的学员,说不定哪天就会平步青云,成为厅级领导干部也不是没有可能。
晓阳和柳如红瞧着食堂的饭菜,实在提不起胃口。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慢悠悠地朝着学校门口走去。学校门口倒是热闹,有几个卖小吃的摊贩。此时,两人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径直在小吃摊前的小马扎上坐下。她们点了几道地道的东原小吃,一边品尝,一边闲聊,倒也吃得津津有味。虽说这顿饭简单,但好歹是当天的第三顿,权且当作晚餐了。
此时,太阳还高悬在天边,时间尚早。柳如红提议道:“晓阳啊,今天晚上朝阳和红旗都不回来,咱俩一起去逛逛百货大楼吧。天气眼看要转凉了,红旗比之前胖了些,我正好去给他挑两件衬衣。”
晓阳一听,心中暗喜,觉得这又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赶忙痛快地答应下来。她抬手招呼路边的倒骑驴,问道:“师傅,到百货大楼多少钱?”
拉车的师傅瞧了瞧两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干部模样,又在市委党校门口,便张口说道:“3 块钱。”
晓阳想着,3 块钱也不算多,而且在柳如红面前,谈的都是上万的生意,要是为了这点小钱讨价还价,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于是,她没再讲价,和柳如红一起坐上倒骑驴,一路上有说有笑地朝着百货大楼而去。
来到百货大楼,里面热闹非凡,货柜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随着化纤布料的广泛应用,制衣厂在服装设计和色彩搭配上愈发大胆创新。荧光色的蝙蝠衫在灯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亮片点缀的垫肩西装尽显时尚与大气,印着抽象图案的雪纺裙层层叠挂。玻璃柜台里,整齐码放着新到的腈纶混纺毛衣和涤纶长裤。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化学纤维气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晓阳在商场里显得十分大气,她穿梭在各个货架之间,精心挑选了几款女装。这些衣服并非为自己所选,大多是为柳如红准备的。她看着正在试衣间试衣服的柳如红,上下打量一番后,赞叹道:“嫂子,您看,您这身材和气质,穿啥都好看。这款大衣,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一旁的服务员也赶忙附和道:“两位同志,你们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店里的新款。摸摸这布料,质地柔软,保暖性也好。”
柳如红抬起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价格标签,不禁咋舌,她微微皱眉,小声对晓阳说:“晓阳,算了吧,这衣服颜色太红了,不太适合我。”
晓阳自然明白柳如红的意思,她是觉得价格太高了。晓阳连忙说道:“嫂子,您可别这么说。咱们红旗书记现在可是大红大紫,您穿这红色正合适,喜庆!刚才您请我吃饭,这衣服就当我回礼了,也算是感谢红旗书记平日里对我的关照。”
晓阳说着,很自然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衣服,示意她包起来。然后,她凑到柳如红耳边,轻声说道:“嫂子,那边还有几款新内衣,我跟您说,我们家朝阳就喜欢…… 男人嘛,都懂的。” 柳如红听了,脸瞬间红了起来,她轻轻拍了一下晓阳,嗔怪道:“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
从百货大楼出来,晓阳和柳如红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两人一边走,晓阳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嫂子,您发现没,计委系统可真是出干部。像红旗书记、登峰市长、永林市长,他们可都是从计委系统出来的。”
柳如红听了,点点头,说道:“是啊,齐永林很注重拉扯干部,之前我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臧登峰的媳妇,跟我关系可好了。”
晓阳一听,眼睛一亮,马上说道:“嫂子,那您可得找机会把她约出来,我也想认识认识。登峰市长对我们家朝阳可照顾了,我一直想当面感谢呢。”
柳如红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我们经常一起聚。还有永林的媳妇雷校长,我们三个平日里关系最好。等这次培训结束,我就给她们打电话。雷校长这人非常直爽,你见了肯定喜欢。”
晓阳接着问道:“我听说他们俩离婚了,是真的吗?”
柳如红回答道:“是离婚了,不过他们有孩子,为了孩子,两人还是经常一起回家。”
晓阳听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柳如红,心里暗自庆幸:这衣服没白买,如红嫂子真是个痛快人,看来以后得多和她走动走动。
而在毕瑞豪这边,情况却截然不同。毕瑞豪为了帮沈鹏收购银元,发动了大批经销商四处寻觅。在九十年代,袁大头虽说不算罕见,但要短时间内凑齐 1000 枚也并非易事。好在沈鹏还找了几个贩卖文物的小贩帮忙联络,经过一番周折,总算是勉强凑够了数量。
沈鹏看着桌子上那一堆银元,随手拿起两枚,轻轻一碰,银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毕瑞豪则好奇地拿起一枚银元,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放到耳边听。他左听右听,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沈鹏看到毕瑞豪这副模样,忍不住戏谑起来:“哎呀,毕老板,你是卖假货卖多了,还是电视看多了?那辨别银元真假的方法都是电视上演的,哪能信啊!”
说着,沈鹏便把银元随意地装进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袋里,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气死我了,之前我卖那些东西才赚了 2 万多块,现在买回来倒花了快 4 万,这一来一回,我亏了 1 万多。”
毕瑞豪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沈鹏这是在变相要钱。如今,坤豪公司的生意大不如前。各县都开始重视农资公司的建设,省里也在大力规范农资市场,钱越来越难赚了。这 1 万多块钱,虽说毕瑞豪现在可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他心里肯定记着这笔账呢。毕竟,这 1 万多块钱,得卖多少袋子肥料才能赚回来啊。毕瑞豪咬了咬牙,直接对沈鹏说:“行,你说个总数,我把钱给你。”
沈鹏看了一眼袋子里锃亮的银元,微微撅起嘴,眼神往上左上方看去,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哎呀,加上车马费啥的,估计得小 5 万了。”
毕瑞豪一听,心里顿时不爽起来。他心想,这沈鹏也太过分了,刚才还说 4 万多,这一转眼就变成 5 万了。现在他都不是公安局长了,还狮子大开口找要这么多钱。
沈鹏察觉到毕瑞豪的犹豫,赶忙说道:“哎呀,毕老板,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样吧,这笔钱你要是觉得为难,差价我自己来补。”
毕瑞豪心里明白,沈鹏这是在拿捏自己呢。但在整个东原地区,能和自己关系这么密切的领导干部,也就只有沈鹏了。况且,沈鹏的大舅李显平可是年轻的市委常委,政治生涯还有十多呢。只要李显平不倒,自己在东洪县,乃至整个东原,遇到些小麻烦都能轻松解决。毕瑞豪只能感慨,做生意看似表面风光,但是在县城里要想做些买卖,离开了县里领导的支持,简直太难了。
想到这儿,毕瑞豪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妥协。微笑着说道:“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兄弟好才是真的好。”
沈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毕老板,你放心,以后有啥好事,我肯定想着你。”
毕瑞豪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说道:“呃,那算了,之前的成本就不计较了。你这次贴了2万5对吧?就给你块钱。你可得抓紧时间把这事了结了,之后赶紧去找县长,让他给你安排个具体工作。你可不能一直这么闲着,你要是无所事事,我心里都不踏实啊。”
说着,毕瑞豪伸手打开了自己那只很是柔软的牛皮包,他的皮包里向来都随身带着几万现金,以备不时之需。只见他动作麻利地从里面拿出三叠钞票,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沈常委,这块钱您收好。”
沈鹏目光扫过那三叠钞票,心里清楚毕瑞豪这钱给得并不痛快。但事已至此,不痛快又能怎样呢?若不是自己平日里在背后照应着,毕瑞豪的生意哪能做得这般风生水起。单是曹伟兵就能让毕瑞豪焦头烂额,头疼上好一阵子。
晚上,毕瑞豪按捺不住,直接给田嘉明打了个电话。如今的田嘉明,已然是县政法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党委书记,而沈鹏则身为县委常委。从职务层级来看,沈鹏属于县委领导,田嘉明最多算是县政府领导,不客气地讲,沈鹏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田嘉明的上级。
电话接通后,沈鹏神态自若,悠然地将脚翘在桌子上,右手夹着烟,左手稳稳拿着电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说道:“田局长,我是沈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