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阵狂喜,右手撤去巫诀,上前两步,伸手抚触小旗,正欲发出巫力检查,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喧哗。
隐约间,竟似听到“奉钧令”、“逆贼”等词。
少年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吃了一惊,忽然想起今早父亲出门前曾取了禹王治水图才去上朝,且又交代自己,万一发觉“事有不谐”,便立刻取了那两件东西带在身上。不过……豢龙易又迟疑了一下,因为取了那两件东西之后该怎样,父亲没有明说。
但不管怎么说,父亲似乎早已知晓今日上朝会出事?
少年脸色难看起来,他知道父亲为人刚直,曾多次指出夏王过失,当今夏王对他早有不满。少年叹了口气,父亲身为太卜冬官,进谏君上乃是职责所在,今日更是持了禹王治水图上殿,想必是要以祖王功德劝谏大王。然而从眼下的情况看来,怕是说了什么话惹得大王震怒,是以竟派兵来太卜府抄家了。
抄家抄到了世袭太卜府,可见大王暴怒到了何等程度!
少年想到此处,知道情况紧急,顾不得炼器之事,匆匆抄起那面残破小旗往怀里的归元囊中一揣,就要往外跑去,经过一张石台时忽然想起什么,顺手把石台上放着的十来张巫筮也收进归元囊。
到得外面一看,便看见太卜府前院的防卫禁制摇摇欲坠,遥遥传来阵阵喊杀之声,自然是整个太卜府都在被强攻猛打。豢龙易心中一紧,不及多想,直接朝父亲豢龙逄所住的院子掠去。
豢龙逄的院落之外自然有着禁制,但豢龙易身为豢龙氏少主,纵然巫力低微,手法却是精熟,轻松打开禁制,去父亲卧室中的密室去取“那两件东西”。
豢龙易的父亲豢龙逄所说的两件东西,只是一个小香炉和一颗珠子。香炉样式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材质看来也不过尔尔。那珠子看着倒是有些名堂,不过明明是宝珠模样,颜色却居然是一种怪异的灰色,也不知有何用处。
他想起此前父亲曾对他提过,说这两件东西必然大有来历,只是研究了许久,也没弄清究竟是何物,也不知有何用处。但是,即便没有真正弄清,却也摸索出一些浅显的用法。
这两件东西便存放在密室中并不隐蔽的书案上,无论是青铜香炉还是那颗灰色珠子,都没有太强的巫力波动,怎么看也不过是寻常巫器,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这种货色任意一个大世家里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说他父亲这间密室里头,比这两件东西巫力波动强了许多的巫器,也足有十几件之多,这还是豢龙逄本身对收集巫器并无多大爱好之故。
但此刻豢龙易谨奉父命,只是飞快的拿了这两件东西放进归元囊后,就立刻就转身离去,对其他巫器根本没有多看一眼。
倒不是他不知道其他巫器也有相当价值,但此刻一则事急,二来他的归元囊只是十倍折叠空间,也放不下太多,因此干脆不去纠结其他巫器,拿了这两件东西便匆匆转身出了密室。
待他从书房出来,便听见前院一声巨响,太卜府的防卫禁制爆发出绚烂的光芒,显然是已经被王庭禁军攻破。而后院的禁制刚刚自行发动,还未来得及展开,便听见一声大喝传来:“凝血聚力,浩浩神威;千军一斩,破尽重围!”
豢龙易听得心中大震:“傲血真经之千军斩!大夏名将如今汇聚北荒莽原,斟?城内能有这等实力的大将,怕是只有王庭牧正、禁军大将军姒??一人!”当下心中苦涩,也不知父亲今日劝谏之时究竟说了什么,惹得大王如此震怒,连禁军大将军都派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声暴喝尚未落音,一道带着浓浓血色的刀光犹如利刃斩纸一般,毫无阻碍地划破太卜府后院未曾完全展开的禁制。因为禁制撕裂而崩塌的巫力肆意地横冲直撞,附近的三处院落顷刻间即被摧毁,连同正在抵抗的近百豢龙氏族人一并灰飞烟灭,连个残肢断臂都没剩下。
“不!”
少年目眦欲裂,一对眸子瞬间血红,这些人可大部分都是他豢龙氏的族人,是同流一个祖先血液的亲族!
他不明白,父亲究竟是怎样触怒了大王,才会惹来这般残酷的杀戮,可是他却知道,太卜冬官,本就司职进谏君上!
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这时见了如此景象,哪能不悲愤交加,顿时忘了父亲早上隐隐约约的说辞,身形一晃,就要冲上前去跟那位禁军大将军理论。
可就在此时,院外却冲进来一群行色匆匆的豢龙氏族人,人数大概二十有多。
领头的一人年纪也不算甚大,约莫二十四五上下,身材魁梧、浓眉如刀,一双眸子之中杀气腾腾,面色虽然严峻,却无丝毫慌张。
此人一见豢龙易,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之色,匆匆上前道:“少主,事急矣……豢龙锷奉家主之命,即刻护送少主离去!”原来此人正是豢龙氏“三使”之一的刺龙使豢龙锷。
少年眼前一亮:“是刺龙大哥,我父亲现在何处?”
豢龙锷匆匆拱手道:“少主得罪了,形势危急,眼下不及细说,家主此刻恐怕已经身陷囹圄!”他一手拉起少年,转身朝身后的二十余人一摆手,一群人仿佛心有灵犀,各自展开身法四散开去,但看其奔赴的方位,却不像四散奔逃,而是早有预计一般。
豢龙锷也不去看他们,转头飞快地道:“我等三使于昨晚被家主传见,各受其命。‘伏龙’带领此刻身在斟?的族人尽量抵挡禁军,拖延时间;‘御龙’安排少主转移遁走的路线和坐骑;我则负责判断是否需要发动应变计划,如果发动,则第一时间护卫在少主身边,带少主离开!”他匆匆交代完,最后问了一句:“少主,你可准备好了?”
少年只是稍微错愕了一下,便明白今日之事其实父亲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当下也没什么别的好说,只能点头。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因身体原因,在斟?的贵族少年中常常被人嘲笑,心思早已比同龄人细腻,遇事也更能隐忍,今日虽然看似事出突然,但父亲肯定是做了安排的。
豢龙锷见他不答,也不再多话,拦腰将少年挟于肋下,不仅自己身上出现蓝灰色荧光,竟然连带着豢龙易身上也泛起同样的光芒。然后便看他双膝微微一弯,猛然向前跃起,仿佛一阵莫名刮起的疾风,带起残影,越过院墙而去。
在他们走后不多时,一队禁军巫兵冲了进来,四散搜索之后,领头一人匆匆回到院中,冲着一位身长八尺、顶盔贯甲、负手而立的大将单膝跪下:“禀大将军,未曾发觉逆臣之子豢龙易!”
那大将稍稍闭上眼睛,忽然睁开,淡淡地道:“他刚走。”然后朝豢龙锷离开的方向伸手一指:“这个方向。”
那队禁军的头目凛然抱拳:“卑职等即刻去追!”
“不必。”那大将冷然道:“豢龙家的刺龙使要走,不是你们留得住的。传我将令:封锁斟?附近十三处关隘,禁制巫阵全开;飞骑军全体带好玉碎筮,升空探查拦截;地听营全体备战、监听地音;狂狼骑以百骑为单位,四处巡查搜索,其正副百夫长带好玉碎筮,每个百骑队带上水属性巫师和土属性巫师各两名,发现逆贼,即刻传讯并将其缠住,无须死战……此令!”
“喏!”禁军头目肃然领命,刚要离去,忽的想起什么,又问:“太卜府抓获的豢龙氏族人……”
那大将依旧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声音有如地底九幽吹来的冥风一般阴冷:“大王钧令,豢龙氏全族,阖府上下皆处以大辟凿颠之刑。”
禁军头目抱拳一礼,再无多言,匆匆转身而去。
所谓大辟凿颠之刑,是指用锥形铁锤式样的巫器凿穿受刑者的天灵盖,乃是对巫家处以的极刑之一。因为破坏天灵盖,便可使失去肉体的巫家在灵肉分散之前,魂魄消散于肉体死亡之前,因此再难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