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蹄乡名取自一首无名氏诗: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蹄稀。
人家在何许,乡里一声鸡。
饮马于无名溪流边,四人也确实瞧见几点梅花蹄印,秦东暗自感慨古人诚不欺我。
奔波一个白天,众人总算在宵禁前赶到目的地。
沈百捕快出身,自然架得住马背上的颠簸,若非米丰、吴用一人双马,恐怕今晚秦东等人就得露宿荒野。
“米秀才,幸好你敲诈了这两匹马。”
吴用捧起溪水,洗去脸颊的尘土,竖着大拇指,憨厚地笑着。
“是秦道长拉仇恨……咳,谈判水平出神入化。”
米丰干咳一声,暗自摇头,清高装太久,拍马屁水平直线下降,实在有辱斯文。
秦东谦虚摆手,情不自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笑意,他可不是在讥笑米秀才。
这个毛病,是他从石家三兄弟处借坡下驴“借来”两匹军马后,便时不时发作,不熟悉的人看见,想必心底生出不快。
这可同秦东仙风道骨的人设不符,得改。
秦东将自己这个毛病命名为“表情管理失衡症”,相较于“面瘫综合征”,治疗难度稍大,疗程更长。
但是,有病,就得治,不丢人。
大不了,见着那几位散修前辈,多祝贺几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就是不知此方世界有无东海、南山。
秦东压下思绪,观量四周,客气地朝沈百拱手。
“沈捕头,稍后的吃食住宿还得劳烦你费心。”
沈百忙称不敢,略微思索,提议道:
“秦道长,敢问有无忌口之物,若是没有,鹿蹄乡大肉包可是当地特产,不但闻名于鹿台,乃至阳华郡府也有所名气,甚至有食客不远万里赶来,只为品尝刚出笼屉的大肉包。”
三人不自觉地舔着嘴唇,包袱里的干粮只可果腹,滋味不提也罢,天色已晚,乡间酒肆也早早歇业,能提上十数只肉包已是绝美幸事。
练气修士可没法做到辟谷,传说中的辟谷丹更是筑基高人的特供必需品,产量稀少,价格珍贵,就算秦东把道观卖了,也换不到半颗。
加上前世吃货国属性加持,他可是相当在意口腹之欲。
“那还等什么,早些赶路,还能在网红店打个卡,捞上一屉包子。”
见三人脸色的困惑,秦东连忙解释着。
“小道故乡有捕鱼竞赛,优胜者渔网需涂成鲜红色,以作表彰,网红即比喻名气大;至于打卡,同点卯意思相近,有过时不候的寓意。”
众人皆惊异对视,米丰率先鼓手称赞。
“秦道长见识渊博,某喟叹不如,真可谓‘此仙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秦东头部后仰,与背部形成45度角,把脸转向一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招标准的新房四十五度,更是震的米丰倒吸一口气,口中喃喃:
“秦东道长,天人之姿。”
沈百面色凝重,感慨道:
“秦东道长,恐怖如斯。”
吴用绞尽脑汁,挤出几个文绉绉的字跟上队形。
“秦东道长,此子断断不可留?”
沈百瞪了魁梧大汉一眼,殷勤牵过跛马,犹豫再三,提醒道:
“调查若是着急,今日还可去趟乡长院调取卷宗,不急,可以先去网红包子铺,打卡?”
……
“官人,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包子卖光了,还请……”
村姑畏畏缩缩,不住地鞠躬道歉,朝着沈百身上的捕头制服。
民怕官,世道难说。
四人叹息一声,也不愿意为难售卖的村姑,正欲再寻些吃食,身后却冒来一阵轻柔的香风,温润沁人。
“诸位请留步。”
身姿曼妙的熟妇掀开挡风布,探出头来,面上披着一层薄纱,一席粗布完全没法遮掩形体上的波浪起伏,众人都不由吞了一口口水。
秀色可餐,恰当不过。
“若是不嫌弃,可等奴家片刻,现包一屉费不了多久时间。”
村姑有些着急,凑到女子耳边,低声问道:
“东家,今日肉料不是用完了……”
秦东拱拱手,轻咳一声,唤醒失态三人的理智。
“那就劳烦姑娘了,”他微微偏头,眼神扫过三人,“谁来表现一番?”
仙师兜里的几两碎银另有用处,此等表现的机会还是交给凡夫俗子,秦东前世深谙白嫖精髓,小破站里的硬币叮咚叮咚几百枚,难得有几枚丢出去。
“我来!”
“别和我抢,我是捕头,有钱!”
“小生不才,姑娘若是缺个账房,可随意使唤……”
熟妇浅笑一声,退回后厨,村姑只得招呼四人落座,替他们上了一壶免费的凉茶。
三人仍在争执谁付钱的问题,秦东不由想起石家三兄弟,当初他们也是如此争论是谁“贡献”两匹军马。
要不是秦东执意“退让”,不要三匹,就只要两匹军马,他们之间的争吵就绝对不会发生。
一想到这,他再次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很快这抹嘲讽变得愈发恶劣,只因为他们在乡长院遭遇的敷衍冷落。
“呵,没有失踪者,只有被不知名野兽袭击的村民。”
这和前世浣熊市(生化危机)最开始的报道如出一辙:“不知名野兽出没,数名登山客失踪。”
秦东脸色的嘲讽越发夸张,争论的三人仿佛受惊的耗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看秦东脸上的表情,生怕触怒了对方。
“沈百,鹿蹄乡的义庄在哪,我要看到那群死者的尸体。”
餐桌上谈论亡者,是忌讳;
但是清净观的秦道长谈论,沈百不敢生出半分不满,思索许久,无奈答道:
“秦道长,我刚升任捕头不久,一些讯息不大灵通,等下我找户人家……”
“不用了,吃完我们便去黄家,借下我师弟的光。”
秦东打断了他,餐桌再度变得安静,所有人的表情各异,直到一股浓郁的肉香飘来。
“包子好了!一屉十五个,这次东家多做了三个,当做赔礼。”
村姑顾不得烫,摆了两大盘,端上桌。
刚出屉的包子,大小整齐,色白面柔,看上去如薄雾之中的含苞秋菊,爽眼舒心,咬一口,油水汪汪,香而不腻。
吴用两口塞下一只大包,烫的直冒眼泪。
“嘶~烫~嘶~真香!”
秦东尝了一个,老板娘同款,皮薄馅大,水润汪汪,回味无穷。
说来奇怪,他就吃了一个,就饱的不想吃下一个。
“这肉真不错。”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包。”
吴用这次学乖了,吮吸完肉包里的汁水,再将肉包咽下肚。
米丰见秦东不再动筷,颇为识趣,没有开口询问。
十五个肉包,吴用六个,沈百五个,米丰三个,秦东一个。
最后抢到付钱机会的是沈百,三百文,每个包子二十文。只可惜老板娘没有露面,沈捕头只得间接展露一波财力。
秦东没有记错的话,一两银子可以换取一千枚铜板,一顿包子三百文,换成前世,这一顿人均也有七十大几,属实不便宜。
不过瞧见剩下两个白嫖还苦着脸的家伙,他只能感叹:千金难买爷高兴。
四人酒足饭饱,牵着各自的马匹,趁着宵禁最后的响锣声,扣响了黄家祖宅的墙垣式门,门楣以上遍施砖雕,虽不气派但却十分华丽。
“你们找谁?”
瞅见沈百身上的官服,门房表情稍显不安。
“这位是清净观的秦东道长。”
沈百的介绍打消了门房的紧张,大门微微放开,上了年纪的门房恭敬地施了一礼。
“秦道长,我这便通知家主,可是为何事而来?”
“小道师弟前些日子返家,厚颜前来叨扰,借宿几晚。”
门房表情微微一僵,再度打量四人。
道士服可以作假,但官府的捕头制服没人敢制假。
“清净观,秦东道长?”
“正是在下。”
“贵师长可是墨游司墨仙长?”
“正是家师。”
“秦东道长的师弟是哪位?”
“黄尚。”
“请诸位稍等。”
门房迅速合上大门,转身往里面跑去。
许久,一个中年男人推开大门,热情地将众人迎入院内,面容苦涩的笑道:
“秦东道长说笑了,犬子黄尚两年前便已经入土安葬。”
众人的表情都十分诡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秦东。
秦东不信邪,再怎么说他也是货真价实地练气修士,怎么会连障眼法都识破不了,他挨个问道。
“米丰,你可听闻清净观内有第二位弟子?”
米丰摇摇头,就差说出“十一年清净观只有你们师徒俩”。
“沈百,当日铁树开花,可曾看见有人在敲观门?”
沈百思量片刻,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那日情况复杂,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隐隐约约见着秦东开门走出道观。
吴用凑到秦东跟前,仔细打量着,用手在他的道袍上摸来摸去,不待秦东询问,非常肯定的说道:
“这是活人。”
众人翻着白眼,霎时间有些惊恐地望向突然发笑的秦东。
米丰颤颤巍巍,哆嗦着。
“丞相,咳咳,秦东道长何故发笑?”
米丰绝对演义小说看多了!
秦东不紧不慢解释道:
“我笑家师用心何等良苦,特意寻回黄尚师弟一点灵光,伴我两年时光,不曾向我透露分毫。”
中年男人惊异点着头,打消心底的所有疑虑,赞叹道:
“秦道长神机妙算,真乃神人!怎知是墨仙师主持犬子葬礼?”
秦东皮笑肉不笑,含蓄点头回应。
“我同黄尚‘师弟’情谊深厚,即便灵光消散,眼前仍不时浮现其身影,当日他特意嘱托我‘心忧父母,即刻返家’,实在是鹿台孝子,可悲可叹!”
米丰闻言,不禁流出大片热泪,哽咽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黄尚道长……待此间事了,某必要返乡,侍奉双亲天年。”
沈百不由想起家中老迈的母亲,此刻也红了眼眶。
吴用似乎想起过往的亲人,罕见的沉默着。
秦东心头微微一松,拱手作揖道:
“叨扰了。”